不像是驚世天才,也沒有強烈鮮明的電影語言,「世上最不酷的偉大導演」李安,部部作品卻跨越文化直達人心。這股魅力,來自大隱於市的人生漂流。
伴隨新片《少年PI的奇幻漂流》在台灣搶先全球首映,國際名導李安返台逗留數日,又引起一陣旋風。
雖然每部作品都相隔數年才推出,李安卻每每造成話題,令人驚嘆。如果把李安的故事也比喻成一部電影,片名應該叫作什麼?
或許,它是簡簡單單,但相較於李安今日的光環,卻顯得愈發動人與難得的5個字── 純真的力量。
這個人很奇特,難以定型解讀
有些知名導演,一出場架勢十足,言談間讓人感覺才華洋溢,但李安從不是這種風格。出現在人前的他,受到稱頌,總是帶著羞澀靦腆的微笑,似乎不知所措。
被問到他創作電影的深意,常常不自覺摸著頭,回一句:「其實,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說……」,活像是個被考倒的無奈大男孩。
有些導演作品,登場即驚世駭俗,不是手法異於常人,就是電影語言風格強烈,但李安亦非如此。美國網站Deadspin的電影專欄,甚至以「世上最不酷(least-cool)的偉大導演」比喻李安。
他的電影,溫和柔軟,步調舒緩,也不追求手法的炫奇。初看不會牽動激情,卻是慢慢入味,悄悄攻佔人心。
李安很多作品改編自文學或動漫作品,《少年PI的奇幻漂流》同樣是改編自歐美暢銷多年的同名小說。然而,很奇怪,一旦經過李安的手,它就完全脫離原作界限,生出另一個截然不同的「導演作品」。
李安多年的電影圈好友小野,形容《少年PI的奇幻漂流》的原著:「作者掉書袋賣弄許多他在動物學、宗教學的知識,使得全書讀來瑣碎、無聊,也很少情節,沒想到李安竟然可以把它拍成這樣!」
李安自己也說,「通常原作是啟動我一個靈感,但我不可能做到『忠於原著』。我的想像、對生活的體驗、對電影的抱負,都與原作作者不同,我有自己想說的話。」
就像《少年PI的奇幻漂流》主角之一的孟加拉虎Richard Parker,在原作中代表某種「自然」的力量及象徵,到了李安手裡,卻被賦予更多重的詮釋空間。「畢竟,老虎在東方人、尤其印度人的心目中,是帶有更特別的意涵的,」李安解釋。
很 多影評人喜歡分析李安,但事實上,李安實在是個太難界定「類型」的導演。從《推手》、《喜宴》、《臥虎藏龍》、《色,戒》的華人社會題材;或是《理性與感 性》、《冰風暴》、《綠巨人浩克》、《斷背山》等充滿歐美文化色彩的作品,到今天他選擇《少年PI的奇幻漂流》,又跨界處理東方印度的宗教議題。
每部作品的差異性如此之大,跨越的文化背景又如此寬廣、複雜,如果真要找尋出他眾多作品的共通性,大概只有「人性」這個詞彙吧!
既純真好奇,卻又通透世事
可以如此自由進出於各種天差地遠的世界,卻總能遊刃有餘,他,究竟是曠世奇才,抑或是無所不知?
以上對李安的諸般疑惑,做為李安影迷之一的才女陳文茜,提出一個極其貼切的詮釋。她形容,李安有種獨特的能力,就是:「活到這一把年紀,卻能始終維持一種內心的純真。」
在富邦文教基金會主辦的「富邦講堂」活動中,聽到陳文茜這麼說,原本微笑的李安,突然眼中微微泛著淚光,似乎這句話擊中了他內心深處的某個角落。
李安的純真,與他早年的人生經歷不無關聯。
1954 年生於台灣,1979年遠赴美國就讀伊利諾大學香檳分校戲劇學系。1981年至紐約大學就讀電影製作研究所,成為另一位黑人名導史派克‧李(Spike Lee)的同學。畢業後的李安,失業長達6年,由另一半肩負家計。直到1991年拍攝《推手》,1993年以《喜宴》引起國際注目之前,可以說他「沉潛」 了好長一段時間。
與絕大多數在紐約追求電影夢的人一樣,李安成名前在紐約「蹲」的這些年,除了到餐館洗盤子之外,所有窮藝術家幹過的事,他都幹過。
就是多年的「蹲低」,使他免於受到「功成名就」的誘惑與污染,卻又自生活的磨難與世事中,逐漸沉澱出如「隱世高僧」般的人生智慧。即使電影流露簡單的「溫情」,背後卻自有醇厚澎湃的力量。
因為純真,從低微到聲名大噪,李安不曾停下他一路追求電影夢的腳步,也未受限於聲名的框架。
因為純真,讓李安對外在所有人事物始終抱持無窮盡的好奇心。他看起來好像沒有「自我意識」,反而可以放下一切成見,自由跨越所有文化、符碼、族群、意識型態的邊界,跳進去,吸取養分,再躍出來,轉化為自己的創作土壤。
在神祕中探險,在不安中成長
雖然每拍部片,就有人問他,「你覺得主角是不是帶有自己的影子?」但在所有他的作品中,李安自己最接近、渴羨的,可能就是《少年PI的奇幻漂流》中,那個不斷在漂流中涉險犯難的少年吧?
所以,新片對於3D技術的嘗試,顯然不是「趕流行」之舉。他像是個小男孩想挑戰從沒玩過的新遊戲:用一個最先進的技術,述說一個最古老的智慧。
難怪連以《阿凡達》創下影史上3D電影傳奇的名導詹姆斯‧柯麥隆(James Cameron)看過後,都不禁讚嘆:「它打破3D電影一定要處理場面壯觀、動作驚炫、或超級英雄的定律。它的視覺令人驚豔,充滿創意,卻讓你感覺不到『3D』的存在。」
對 今年58歲的李安來說,這是個相當嚴峻的考驗。在《芝加哥論壇報》(Chicago Tribune)的專訪中,李安承認,即使當初拍《臥虎藏龍》,日拍文戲、夜拍武戲讓身體累壞了;又或是拍《綠巨人浩克》,他嘗試往漫畫人物注入人性的複 雜度,也吃足苦頭;但都比不上《少年PI的奇幻漂流》,讓他血壓直飆!
用這麼陌生的技術,去完成許多本來不可能出現的奇異場景,在漫長的4年,他反覆經歷「時而勇氣十足,時而絕望無比」的身心洗禮。
但說到底,李安顯然享受這種充滿焦慮煎熬的「不確定性」。「我喜歡刺激,學習不同的電影手法,做同樣的事讓我感到無趣,」他對加拿大新聞網站thestar.com的採訪記者說。
李安說,《少年PI的奇幻漂流》講述的是人生成長的歷程,並探討上帝的存在。大自然是無情的,人生是荒謬的,面對自然,人類只能先臣服,進而才可能從中找尋自我,獲得成長。
他跟著少年PI一同完成了這段旅程。片裡,少年PI的漂流結束了;片外,李安的路仍在繼續──帶著他那始終不受歲月與歷練磨損的純真精神。
關於《少年PI的奇幻漂流》幕後二三事
‧為什麼是3D?
其實早在《阿凡達》上映前,他就設想要以3D拍攝這個故事。
李安說:「我希望這部片給人的體驗,跟Yann Martal(原作者)的小說一樣獨特,因此必須在另一個次元裡創作這部電影。」3D是嶄新的電影語言,不只讓觀眾陶醉在浩大的規模與冒險之中,也沉浸於劇中人物的情感世界。
‧初生之犢的少年演員:
在印度自3千人中,海選出17歲的蘇瑞吉‧沙瑪(Suraj Sharma)飾演PI(發音π)。蘇瑞吉是學生,當時與家人住在印度德里,父母恰巧都是數學家。
在漫長的拍攝過程中,蘇瑞吉成了現場的精神領袖。李安形容他:「讓我們想起拍電影的初衷。每一天每一天都是個奇蹟。」
PI在故事中幾乎與水為伍,為此,蘇瑞吉勤學游泳。為了配合PI的體格變化,他必須先增重,再甩掉多餘的贅肉。他還得學習捕魚、架設船帆、收集淡水等求生技巧。
‧模擬真虎的Richard Parker:
這趟海上漂流之旅的同伴--Richard Parker,是電腦動畫魔法的產物。栩栩如生的程度,完全不亞於現場4頭皇家孟加拉虎模特兒。
劇組所拍攝數百小時的孟加拉虎影片,為動畫製作提供了珍貴參考。光是老虎身上的毛髮及整理,就動用了15名動畫師。
‧重要奇幻場景:
主要在印度與台灣。為拍攝Pi的童年,劇組在印度的朋迪榭里市內和近郊共18處出外景,光是電影一開始的幾場戲,就動用了600名工作人員,還出動約5,500名當地居民,擔任臨時演員。
因應片中需求,城內的植物園被改造成虛構的朋迪榭里動物園。另外還進入有千年歷史的維里安努爾廟進行拍攝,2,000名臨時演員熬夜參與拍攝到日出,加上20,000盞傳統包葉燭燈徹夜點燃。
蘇瑞吉最常待的場景,是特地為本片建造、全世界最大的全自動波浪裝置水槽。水槽位於台灣台中的水湳機場,有70呎長、30呎寬、4呎深,可容納1,700加侖的水,讓劇組得以製造出各式水波。至於奇桑號的沉船戲、「暴風雨之神」的波濤壯闊場面,則利用電腦動畫繪製。
故事中住著無數狐、既超現實又神祕的浮島,是結合實景拍攝、美術設計與數位技術的成果。實景部份,則在台灣墾丁的白榕園深處取景。
轉載:Cheers 雜誌2012/12